秋意渐深,汴京城的天空时常呈现出一种清透高远的湛蓝色。陈砚秋依旧每日往返于礼部衙署和林府之间,表面上看,生活平静无波。他按时点卯,认真核查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祠祭账目,偶尔与林振元探讨经义,或是应林窈娘之请,为她新得的书画题跋,扮演着一个逐渐融入林家、安于现状的年轻官员角色。
然而,暗地里的调查却从未停止。茶马司账目的疑点,如同在他心中埋下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暗流。他深知,仅凭账目上的蛛丝马迹,还难以撼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他需要更多、更直接的证据。
这日散值较早,陈砚秋没有直接回府,信步来到御街,在一家书铺流连片刻,购得两本前朝笔记。从书铺出来时,忽听得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车轮辘辘之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骡车正沿着御街向西而行,车上满载着用油布覆盖、以绳索紧紧捆扎的长条状货物。押车的兵士神情肃穆,步伐整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是军器监往西郊大营运送军械吧?”身旁有路人低声议论。
“看这规制,像是弩机?听闻近来边关不太平,军器监日夜赶工呢。”
弩机?陈砚秋心中一动,不由得多看了那车队几眼。军器监,掌管全国兵器制造,其制作的弓弩、甲胄、刀枪,乃国之利刃,关乎边防安危。他忽然想起,薛冰蟾因其家学渊源和精湛的机关之术,似乎曾被特召入军器监协助改良军械。或许……她能接触到一些内部的信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遏制。薛冰蟾是值得信任的盟友,而且她身处技术部门,或许能发现一些从行政账目上无法察觉的异常。
但与薛冰蟾联系,同样需要极为谨慎。他不能直接去军器监找她,那样目标太大。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机会在几天后悄然来临。林振元受邀参加一位致仕武将的家宴,这位老将军早年曾驻守西北,与林家有些交情。林振元照例带上了陈砚秋。
宴席设在外城靠近金明池的一处宅院,气氛与文官宴饮的雅致不同,更多了几分豪迈之气。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话题自然也离不开军旅之事和边境见闻。
一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将领几杯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拍着桌子道:“如今西北那帮龟孙子,越来越不安分!小股骑兵时常越境骚扰,劫掠商队,前几日竟敢偷袭我巡边小队,真是岂有此理!”
旁边有人劝道:“李将军息怒,朝廷自有安排。听闻军器监新制的一批神臂弓已运抵前线,定能让那些蛮子尝尝厉害。”
那李将军却冷哼一声:“神臂弓固然是好,但也要看用在谁手里,有没有被人动了手脚!老子在边境几十年,什么没见过?有些黑心的蠹虫,连军械都敢倒卖!”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立刻有人打圆场:“李将军醉了,醉了,慎言,慎言啊!”
林振元坐在主位附近,面色如常,只是端起酒杯,淡淡地说了一句:“李将军忧心边事,其情可悯。不过,军国重器,自有法度规制,岂是寻常蠹虫所能染指?想必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陈砚秋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李将军的话虽然可能带有酒意,但“军械倒卖”这四个字,却与他之前的种种猜测隐隐吻合。那些流向西北边境的异常资金,那些改道真定府的漕粮,若再配上被动了手脚的军械……这几乎构成了一条完整的、资敌通外的链条!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席间众人的反应,尤其留意林振元。岳父的反应太过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否定,这反而显得有些不寻常。
宴席散后,在回府的马车里,林振元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今日席间,李将军酒后失言,你听听便罢,不必当真。边将粗豪,有时为了索要粮饷军械,难免夸大其词。”
“小婿明白。”陈砚秋恭敬应道,心中却更加确定,军械方面,必定存在问题。
他必须尽快联系薛冰蟾。
这一次,他没有再通过林窈娘。频繁使用同一条渠道风险太高。他决定冒险一试,采用一种较为古老但相对隐蔽的方式。
次日,他借口要为林窈娘寻一方上好的端砚,再次来到御街的文玩店铺聚集区。他走进一家名为“墨韵阁”的老店,这家店也兼营刻印。他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看似是拓印碑文用的棉纸,对掌柜说道:“劳驾,依这纸上的印痕,仿刻一方闲章,印文便是这‘秋月春风’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