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至尊还活着,还能喘气,那这支军队的主人定然就是至尊,不会改变。
与之相比,晋阳如今却少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代言人,一个能团结晋阳众将,让他们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又不至于把自身变为反贼的头领。
这也是娄昭君地位超然的原因:她作为女性以及太后,可以左右谁是皇帝,却不能自己成为皇帝,在理论上天然的对皇权不构成威胁,还会成为保护它的缓冲区,因此能让各方都容许她的存在。
但由于她是高王的遗孀,继承了一部分高王的威望,加之还是嫡王生母,而且作为老派鲜卑能把齐国走往汉化的步调中拖延一二,保证鲜卑贵族的利益,这三项使得她的不可替代性大大提高,因而得到了诸多晋阳勋贵的服从,使得她这个缓冲区有了控制朝局的力量,在齐国的话语权极高。
侯景造反也是这个原因,他是个男人,虽然能团结一部分人,但如果诸人聚集在他麾下,他就有了成为下一个高欢的资格,于情于理,同为男宝的高澄都要把他搞下去,最终还是会失去权力,因此侯景干脆造反自立。
这就是为什么说齐国亡于娄昭君,她利用了太后的特殊地位,巧妙地躲避了皇权的清算,又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扭曲了齐国的皇权发育,最后使得齐国到亡国前夕,还处于皇权和军权的斗争中。
如今晋阳失去了娄昭君这么一个代言人,而且接连失去了好几个重要的次级领袖:高演、斛律金、贺拔仁、高归彦……
谁还能团结晋阳帮,继续和新至尊讨价还价呢?
段韶或许可以做到,但他也站在新君的船帮上,甚至是最难跳船的那一批。
高睿也许有这个资质,可他被羽破多郁监视,和诸将的交涉都要小心谨慎,没有足够多的让利和美好的愿景,段韶也不会自甘堕落、臣服在一个非高王子孙的宗室脚下——哪怕是高王的庶子都不太够格。
如果是高孝琬,倒还有那么一点可能,能比高殷还正统的血脉就这么一个了,打着“还位文襄”的旗号,就连高殷底下的汉人士族都会产生不可避免的动摇。
但高孝琬如今被高殷控制得死死的,其他高澄庶子、嫡公主,乃至高澄的姐姐和妻子都站在了高殷这一方,让人对利用高澄一系的想法感到绝望:文襄的派系旧臣,以及三个庶子都站在了新君那一边,很难说谁更能代表文襄。
他甚至没杀高孝琬,偶尔能让他的母亲和公主去看望一二,已经比先君仁慈宽厚多了,若是在天保手中出现这种事,你看高孝琬还能剩几块骨头就完了,高澄有侯景、高王有高敖曹等旧事,比较起来,还真是现在的至尊更能容人。
况且即便高孝琬在晋阳,这种意识的形成需要时间,若是有个五六年,还可能让他们真正团结在高孝琬旗下,如今仓促举事,谁都知道高孝琬是傀儡,真正控制晋阳的另有其人。
晋阳此时的尴尬之处,就在于强将环伺,但想找出一个超脱于众人的领军人物却难,只有段韶足以担任,但他偏偏不愿意。
毕竟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已经是皇帝之下的最高点了,其他的更高待遇只能死后再获得,除非他真想当皇帝——问题也就来了,先不说他自身有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连高氏把握皇权都这么困难,哪怕他段氏上位,又能躲避如今的局面?
冒这么大的风险,落得一个逆臣贼子的名号,将来还同样要遇上和高氏一样的窘迫下场,还不如现在就本本分分做人,反正新君不会亏待了自己。
何况遇刺时的行动,严重的影响了段华秀和段氏的想法。
当时西河王身死,高殷作为太子和被刺杀者,在弟弟死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起来,也不是去向高洋汇报,而是率军去显阳殿将“罪魁祸首”段华秀保护了起来,斥走了高洋的侍臣,避免他们进一步刁难段华秀宫人,并阻止了愧疚的段华秀自戕死亡,连带着使得段氏躲过了一次大灾。
高洋天性聪颖,性格也果决,否则也不能在高澄死后第一时间掌控东魏朝政,也做不了十年的皇帝。
但果决的背后,就是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哪怕事后知道要安抚段氏,在事情发生的当口,也会让他咽不下这口气,做出将来会后悔的抉择——娄昭君就是看明白了次子这个性格,意图让高洋自己切断和段韶的关系,才将刺客安排在了段华秀的宫里。
只要段华秀遭到冷落与责难,段韶对高洋的信赖就不可避免的下降,陷入猜忌的漩涡;而越是猜忌,就越能发现对方的阴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