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缓缓沉入地平线。
最后一丝余晖将王川镇的残破轮廓染成了一片凝固的血色。
官道之上,都头吴中勒住口吐白沫的战马,举起了右手。
他身后三十名同样一身风尘的亲兵随之停下。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与不信。
眼前不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炊烟袅袅的富庶乡镇,而是一座鬼城。
入口的木栅栏被砸得粉碎。
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被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房屋,如无数狰狞的肋骨无声地指向昏黄的天空。
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灰烬和残破的布条,出“呜呜”
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啜泣。
空
气中弥漫着焦糊、腐臭与血腥混合的恶臭。
“头儿……这……这里……”
一名年轻亲兵看着地狱般的景象,脸色煞白,声音颤。
吴中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缰绳,指节白。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
“都打起精神来!”
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两人一组,进去看看!”
……
一炷香之后,派出去的亲兵陆续从那座死寂的“鬼城”
中返回。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噩梦初醒般的骇然。
“头儿!”
一名亲兵翻身下马,来不及喘气便冲到吴中面前,声音带着哭腔,“都……都死了!”
“镇长王有才和那几个员外的尸体就在十字路口,被砍成了十几块!
死状……惨不忍睹!”
“我们……我们还找到了张员外家那个刚满月的孙子……被……被人用长矛钉死在了墙上……”
另一名亲兵也上前,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镇子里找不到一个活口。
那些溃兵……也都不见了踪影。
看样子是抢完了东西就作鸟兽散了。”
一个年轻亲兵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头儿您不知道,整个镇子里,尸体都他娘的快堆成山了,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跟肉沫,跟地狱没什么分别!”
吴中静静听着,锐气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茫然。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张康就算要反,就算要抢,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屠镇?!
这与关外的蛮族有何异?!
他缓缓闭上双眼,军情司陈都尉的话和刺史大人暴怒的脸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张康早已暗中投靠南境,与贼兵勾结……”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终于明白了。
张康此举根本不是简单的哗变求财,他是在……纳投名状!
他是在用一整座镇子的鲜血和性命,来向他那位新主子献上忠诚!
这个念头像一条淬毒的冰蛇狠狠咬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浑身冰冷。
“走!”
吴中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的茫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切。
他调转马头,对身后同样被震惊的弟兄们嘶吼:
“立刻!
返回州城!
把这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刺史大人!”
当都头吴中一身风霜、满眼血丝地再次冲入刺史府书房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钱谦益、他的女婿李默以及军情司的陈都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怎么样?!”
还不等吴中行礼,钱谦益便迫不及待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声音急切。
吴中没有说话,只是“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悍勇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后怕与悲怆。
“大人……”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王川镇……没了。”
他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人间炼狱和盘托出。
当他说到镇长与乡绅的尸体被砍成十几块,说到那被长矛钉死在墙上的满月婴儿时,整个书房陷入死寂,只能听到钱谦益越来越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畜生……畜生啊!
!
!”
钱谦益猛地一挥手,将桌案上所有名贵茶具尽数扫落在地!
“啪!
哐啷!”
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刺耳。
“张康这个狗娘养的畜生!
本官待他不薄啊!
他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