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墨;以及几卷闲适摊开的法帖。书案后,坐着一位少女,正是苏家唯一的嫡女,年方二八的苏清音。
若要描摹她的容貌,或可借《红楼梦》中形容警幻仙姑之态——“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绣缠枝玉兰的杭绸袄裙,外罩一件银狐皮里子的月白比甲,在这满是铜臭算计之地,宛如一株在暖阁中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清雅绝尘,令周遭的奢华都成了她的陪衬。一头乌黑如瀑的青丝,仅用一支通透无瑕的羊脂白玉簪松松绾起,余下几缕发丝垂于纤巧的颈侧,更衬得肌肤莹白胜雪,仿佛上好的定窑瓷釉,在室内暖光下泛着温润的莹泽。
她的眉不画而黛,是远山含翠的天然形状;唇不点而朱,是樱桃初熟般的娇嫩色泽。最动人的是那一双眸子,并非纯粹的墨黑,而是带着些许江南烟雨般的朦胧与澄澈,宛如两潭映着天光的秋水,静水流深。此刻,她正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柔美的阴影,目光专注地浏览着面前一册刚从金陵送来的总账。那神情沉静如水,仿佛外界所有的喧嚣、财富的洪流,都与她无关,天地间只剩下她与纸面上那些沉默的数字。
此时,一位来自扬州银钱铺的管事,正躬身站在堂前,隔着屏风,向后的苏清音汇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堂内温暖,还是心中紧张。
“小姐,扬州柜上本年汇兑、存贷各项,共计收益……”他小心翼翼地念着数字,声音略显干涩。
忽然,苏清音抬起眼,那烟水迷蒙般的眸光似乎能穿透屏风,声音清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吴管事,且慢。你方才说,十月有一笔贷给江州陈氏绸缎庄的三万两银子,坏账计提五成?”
吴管事心头一跳,忙不迭应道:“是,小姐。那陈氏经营不善,已然破产,抵债的铺面估价仅有一万五千两,故而……”
苏清音伸出纤纤玉指,在一份旁注的市况录上轻轻一点,声音依旧平和,却字字清晰:“据我所知,陈氏那处铺面,位于江州最繁华的街市,左邻是百年老号‘仁济堂’,右舍是新开的‘四海酒楼’,其地价近年来稳中有升。即便急于变现,以其面积、位置,市价当在两万两以上。你这一万五千两的估价,是何依据?负责估价的,又是何人?”
她的话语如吴侬软语,悦耳动听,却让吴管事脸色瞬间惨白,他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小……小姐明察秋毫!是……是小的失职!许是估价之人与那陈氏有旧,或是……或是小人核查不严!小的立刻回去重新评估,定给小姐一个明白交代!”
苏清音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账册,语气淡然却带着千斤之重:“账目之事,关乎家族根本,一厘一毫皆系信誉。苏家能屹立百年,凭的便是‘精准’与‘诚信’四字。此次便罢,望你谨记。重新核算,三日内报上来。”
“是!是!谢小姐宽宏!”吴管事以袖拭汗,倒退着疾步而出,如同逃离一般。
屏风内外,一时间愈发寂静,连外面百算堂初起的算盘声都似乎轻缓了几分。所有候着的管事和账房们,无不心生凛然,对待手中的账册更加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看似柔弱不胜衣的小姐,其对市价行情之洞悉、对数字之敏感、心思之缜密、记忆力之超群,实在到了令人敬畏的地步。
处理完这段插曲,苏清音轻轻端起手边的碧螺春,浅呷一口,润了润喉。随即,她将面前厚厚一摞各地初步汇总的账目推开,取过一张特制的宽幅宣纸,亲自用那方古砚研墨。她并不依赖算盘,只是凝神静气,那烟水般的眼眸中,数字如流光般飞速闪动、排列、组合。她执起一枚小巧的紫毫笔,蘸饱了墨,开始在宣纸上书写。
那不是杂乱的草稿,而是条理极其分明、架构清晰的总账心算过程。只见她运笔从容,姿态优雅,一行行清丽灵秀、却又暗藏筋骨的数字与备注如珠玉般洒落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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