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迟到了整整十八年的拥抱。
当叶战鹰那双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臂紧紧地甚至有些笨拙地环住叶铮的肩膀和后背时叶铮的整个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这是他成为“龙牙”之后身体铭刻下的最深刻的印记。任何来自背后或侧面的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都会被他的潜意识判定为最高级别的威胁并触发最凌厉的反击。在过去的无数次实战中任何敢于这样从背后拥抱他的人下场都只有一个——咽喉或者心脏会被他手肘上那柄隐藏的淬毒的袖剑在零点一秒内瞬间洞穿。
然而这一次那足以致命的反击却在即将发动的刹那被一股更为强大更为原始的力量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那股力量并非来自于他那颗冷静到可怕的大脑而是来自于他的血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环抱着自已的这具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悲伤极度悔恨与极度狂喜的完全失控的情感宣泄。
他能清晰地听到埋在自已肩膀上的那个男人发出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压抑的呜咽。那声音里没有了富果级领导的威严没有了叶家次子的沉稳只有一个父亲在面对失而复得的儿子时最赤裸最卑微的灵魂的颤栗。
他能清晰地闻到从父亲身上传来的那混杂着泪水咸涩古龙水余香以及一丝淡淡烟草味的陌生的却又仿佛与生俱来般熟悉的气息。
这所有的感官信息汇聚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洪流冲刷着他那早已习惯了冰冷与杀戮的神经。他那紧绷的如同钢铁般的肌肉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开始一寸一寸地瓦解软化。
那高高竖起的防御性的尖刺一根一根地无声地收敛了回去。
“小铮……我的儿子……”
叶战鹰那破碎的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的胸腔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挤压出来。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他语无伦次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他将自已的脸深深地埋在儿子那并不算宽阔却坚实得如同山岩的肩膀上。那滚烫的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充满了无尽悔恨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瞬间便浸湿了叶铮肩头的衣料。
那灼热的潮湿的触感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叶铮的皮肤微微刺痛。但这刺痛却并未让他感到厌恶反而像是一剂强效的镇静剂让他那颗因为爷爷的一番话而激荡不休的心缓缓地沉静了下来。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父亲抱着自已任由姑妈叶静雅从另一侧同样用颤抖的手臂环住他们父子。他像一尊刚刚被赋予了生命的雕像正在笨拙地学习着如何去感受这种名为“亲情”的陌生的温度。
“这些年……爸爸没有一天……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叶战鹰的声音依旧在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
“我总是在想……我的儿子现在在哪里?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吃饱穿暖?”
“我不敢去想……我不敢去深想……我怕……我怕想到的都是最坏的结果……”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已你母亲在天有灵她会保佑你。你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你一定一定会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平安地长大了……”
“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这个当父亲的把你弄丢了却只能用这种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方式来麻痹自已……我算什么父亲……我算什么男人……”
他死死地抱着叶铮仿佛要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揉进自已的骨血里再也不让他离开分毫。那巨大的力量勒得叶铮的骨骼都有些发疼。
但这疼痛却让叶铮那有些飘忽的意识变得无比清晰。
他能感觉到父亲的这个拥抱与“熔炉”里那些为了生存而搏杀的冰冷的缠斗完全不同。
也与任务中那些为了伪装而进行的虚假的拥抱完全不同。
这个拥抱里没有算计没有杀机没有伪装。
有的只是一个父亲最纯粹的最毫无保留的最沉重如山的……爱与愧。
“我总是在想……如果如果那天是我去送你们……如果我没有因为那个该死的会议而让你和你母亲单独上路……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云兮她……她就不会死……你……你也不会受这十八年的苦……”
当“云兮”这个名字从叶战鹰的口中艰难地吐出时叶铮的身体猛地一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