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开始往山谷里沉,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盖下来。
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混着柴火的香气飘过来,还带着点玉米糊的甜香。
战场渐渐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被风吹动的弹壳,在地上滚出“咕噜噜”的声响,还在诉说着刚才的激烈。
成长的印记,就像这些散落的武器,虽带着伤痕,却格外扎实,经得起岁月磨。
林晓峰把收集到的情报叠好,塞进贴身的口袋,边角硌得胸口有些痒。
铁皮地图硌着肋骨,像块提醒他警醒的石头,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回去后,”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尘土飞扬起来又慢慢落下,
“咱们把这些武器擦擦,上点猪油防锈,送到大队部去——张书记肯定要在全村大会上表扬咱们。”
猎枪被他重新背好,枪带勒得肩膀恰到好处,既稳当又不勒得慌。
“明天一早,再去三号仓库看看,说不定能端了他们的老窝,给村里除个大害。”
刘麻子扛起老套筒,枪身的蓝钢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条安静的鱼。
“俺今晚就去磨子弹,用松节油泡过的弹头,穿透力比平时强三成。”
老兵的脚步有些蹒跚,却比来时稳当多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当年在朝鲜,俺们就是这么对付美国鬼子的,一枪能打穿他们的钢盔——这老法子,管用着呢。”
狗蛋捡起地上的鞭炮,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生怕压坏了。
“俺回去跟俺娘说,让她给俺们蒸红糖馒头,明早带着当干粮。”
少年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棉裤上的泥点甩得老高,像朵会跑的花。
“上次追野猪,就是吃了红糖馒头才有力气——那馒头甜得能粘住牙!”
林青山最后一个离开,他用断枝在孙小虎的尸体旁做了个记号。
那是山里人处理后事的方式,三根树枝交叉着插在地上,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这娃也是可怜。”
老人叹了口气,白胡子在暮色里像团棉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要是生在好人家,说不定能成个好猎手,跟着咱们上山打狍子、套野猪,总比现在强。”
下山的路比来时好走,月光透过树缝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每一步都亮堂堂的。
林晓峰走在最前面,猎枪的枪管偶尔撞到树干,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给大家打拍子。
他忽然想起重生前的自己,那时连杀鸡都怕,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更别说在山里追间谍了——这世道,果然能逼着人长大。
“晓峰哥,”
李华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块石头落进深潭,
“你说咱们以后还会遇到这种事吗?”
少年的猎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胡桃木枪托上的梅花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里轻轻摇曳。
林晓峰回头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眼窝深陷,却透着股劲,像刚上弦的弓,蓄满了力量。
“不好说。”
他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被月光照得有些发亮,
“但只要咱们把本事练硬,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
脚下的石子被踢得“咕噜噜”滚下山,撞在块大石头上停住了。
“就像打猎,只要枪法准、陷阱妙,再狡猾的猎物也跑不了——这是山里的规矩,也是咱活人的道理。”
远处的村庄亮起灯火,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温暖又安稳。
林晓峰知道,今晚过后,大家都会不一样。
那些在战斗里流的血、受的伤,都会变成最硬的骨头。
足以让他们在深山里,不仅能靠着打猎暴富,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更能护着全家,护着这片土地,稳稳地走下去,一步一个脚印,踩得实实的。
铁叉碰撞的轻响、猎枪的重影、少年的笑闹,在月光下织成张网,把成长的滋味,牢牢地网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新的狩猎,又将开始。
林晓峰刚把缴获的电台装进供销社的木箱子,箱底的稻草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那台黑匣子上还沾着山里的红泥,像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